《繁花》的废与立王家卫与金宇澄的“响”与“不响”

发布者：安博体育注册    发布时间： 2024-01-04 16:11:55

  沪上弄潮儿女们搅动风云，花团锦簇。但是风云往后也有黯然的离场，花团之下藏着伤人的根刺。尽管结局不知道，但据玲子的退去、汪小姐的丢失来看，宝总与李李之间的故事，恐怕也会如波德莱尔所写：“在雾海之中低沉”。

  王家卫版《繁花》来自金宇澄的同名小说。依照王家卫的习气，电视剧改编必然涉及到对原著的“废立”。那么，他抛弃了什么，又存留了什么？

  王家卫要想从中掀起“软红十丈，万花如海”，需捕捉一位要害人物，由他发兴，也从他闭幕。最合适的只能是阿宝。由于原著，只要他的称号变了：从1960年代的阿宝，变身为1990年代的宝总。

  故事始于一场事故。胡歌扮演的宝总，风姿潇洒，气派十足，却飞来横祸。寻觅事故之肇因，便能以悬疑笔法，追索一代传奇的发迹史。

  旧日阿宝狼子野心，拜师爷叔，过人品、胆略与气派三关。然后西装上身，既名且贵。一入股市，大杀四方。乘改革开放之风，借上海腾兴之利，阿宝一跃而成黄河路上叱咤风云的宝总。

  十里洋场，免不得明争暗斗。宝总登高，为人所忌，使他堕入心意与离席的两难选择。他暂退股市，专心外贸。事故不过是这场风云的一个后遗症。

  外贸场上，他击溃竞争对手，操作当地三羊牌T恤成为国民大品牌，赚得盆满钵满。

  可他心里，仍有惋惜，一是股市上，被当地强龙压了一头；别的一个则是情感上，尽管得心应手，七花八花，背面却是某种隐秘的缺失。

  在外贸公司上班的汪小姐，由唐嫣扮演。她风风火火，坦率直爽，是宝总工作的得力助手。她的爱，在举动，在言语，处处保护，不管存亡。形似女朋友，可他们也只到友谊停止。

  在进贤路开餐厅的玲子，由马伊琍扮演。她左右逢源，处变不惊，总是克勤克俭，甚至有一点鲜艳的“奸滑”。她对宝总，一味讨取，像家里掌财的太太。她想与宝总不相上下，却也总算理解自己不是宝总优选，猝然离去，不留一瞥。

  突降黄河路开饭馆的李李，由辛芷蕾扮演。她耀眼夺目，沉稳中带着刀锋，狡黠中带着霸气，与宝总各占山头，亦敌亦友。两人虽未有清晰的情愫，但一颦一笑间，却有志同道合之感。

  三名女子，悉数脱胎于原著。王家卫取人名、来历及部分人物联系，易手按自己的笔法，让她们与宝总滋蔓出不同心情，由此铺展开一出魂销骨蚀卧虎藏龙的上海戏曲。

  主角表面上是宝总，实则是上海。三名女子，一个外滩，一个黄河路，一个进贤路，游走在三个当地之间的宝总，于醉生梦死间锱铢必争，有情却不留情，“浑身糊涂账神鬼难清”。加上杜鹃扮演的雪芝，游本昌的爷叔，董勇的范总等，芸芸众生，十里繁花，声色犬马，成果一幅如梦的“上海赋”。

  王家卫镜头下的人物，就是取金宇澄的种子，开自己的花，颇有玩世的况味。实则，剧版印象和剧情的拼接方法，即王家卫的叙事风格，和金宇澄更为相似。

  原著虽涉年代、前史，场景、动作却很限制。整部小说是“说”出来和“吃”出来的，并无夸诞的际遇与雄阔的热情，有的仅仅琐碎、贩子、邪僻的日子点滴，像一场延绵不断的流水席，你方上台，挑动筷子，唠嗑人世，然后离席，转换别人，循环往复。

  反观剧版，看似一举一动涌动着传奇的颜色，剧情亦是大开大合，悲欣交集，但是，它的语法，仍是逃不开“说”和“吃”。

  剧情每当大年代和大前史，王家卫就运用蒙太奇，一组快速剪切的镜头，配上宝总旁白，快速略过；他意不在此，而在注视人物的对话。

  阿宝到宝总的蜕变，金凤凰离场，李李远赴上海之前的破碎，玲子的离去和汪小姐的失望，简直满是靠对话来衬托完结；这些对话的发生地，仅仅西装店、轿车后座、海岸一角、饭馆一隅，世情轮转，似乎只在一张沙发。

  至于吃，更是显而易见，宝总和汪小姐，对应排骨年糕；宝总和玲子，对应一碗泡饭；宝总和李李，则是大王蛇。余则，魏总、范总等都对应着“吃”，哪怕进场不长的小宁波，也有一根硕大的火腿来照应人物。

  沙发和饭桌的叙事骨架，或许是王家卫一以贯之的创造方法；但不能否定，金宇澄正是靠沙发和饭桌，借白话和胃口，来完结对上海的测绘。

  在最新播出的剧会集，呈现了杜鹃扮演的雪芝。她和年轻时的阿宝，志同道合，后随爸爸妈妈去港，多年后归来。见阿宝混得一般，言语间，不见旧日心意。阿宝发誓，十年内混出名堂，要胜她一筹。这才有了他的拜师、从商，化蛟成龙。

  剧中说到，雪芝到香港后，改了一个英文名“蓓蒂”。事实上，蓓蒂确有其人，她是阿宝街坊，初恋，和仅有的旧梦。面临雪芝，阿宝不肯供认她的英文名。这种心情，也是王家卫创造的标志：他舍去了写有蓓蒂其人其事的奇数章节，即写上世纪60到70年代的旧事；只保留了双数章节，即上世纪90年代的新潮。

  这种感觉，像是《繁花》撕去一半。但王家卫有撕书的权力。对书粉来说，是个憾事；对剧迷来说，或许否则。专心一个年代，能够更为聚集人物的生长与联系的演化。王家卫想要的是定格的《清明上河图》，不是如月历般厚重的习俗连环画。

  仅仅在这幅图中，他还舍去了两个重要人物，沪生和小毛。与阿宝不同，沪生身世干部家庭，爸爸妈妈都是知识分子；小毛爸爸妈妈则是工人。三人身份、爱好、阅历、阶级有别，却走到一同，成为朋友，从1960年代到1990年代，事殊事异，世态炎凉，关于上海的全部栩栩如生。

  相较而言，剧版《繁花》有霓虹灯下的人生如梦，却彻底放弃了灯影处，上海的另一面。王家卫除掉沪生和小毛，只留宝总，这种创造视角等同于取消了贩子、以背向阴，只留灯酒、盛世与传奇。无怪乎有观众以为，剧版是一出上海滩版的“了不得的盖茨比”。

  事实上，一个完好的上海，远不仅仅王家卫眼里的风光，还应有木心《上海赋》中的某些华章，“望之乌黑而活动，阴森无止境”。

  以汪小姐为例，原著中，她和宝总有过时间短生意交游。见宝总对自己无意，便转投他处。她老公是公职人员，两人育有一个孩子。她想再生一个，遂与老公假离婚。在一次酒席上，她借醉与徐总发生联系，往后怀孕。假离婚变成真离婚；最可悲的是，她怀的是一个双头怪胎。

  原著充满了汪小姐式的“不正确”。它的骨节是邪僻的，营养是低俗的，声响是亵玩的，是欲念的成与败，坏与空。

  而剧版，汪小姐是纯真的、热血的、适当正确的，她的滤镜像初恋，而非尘俗的妇人；她的愿望洁净得不惹尘土，她地点的公司“有直无曲”，全部种种，交由金黄灯火遮盖全部，富丽铺排充满屏幕，繁复现象吞噬万物，像一个精心制造的万花筒，摇曳多姿的空中楼阁，梦境十足的烟火大秀。

  只要风云，没有风云往后的乌黑。尽管剧集未到结局，或许在结尾中，咱们也能看到开败的繁花。但原著中所触及的，开败的远不止是繁花，还有野花……但王家卫独取一枝一叶。

  金宇澄爱用“不响”。《繁花》中“不响”二字，呈现1300屡次。不响，是人物的缄默沉静，对话的中止，更是心情的动摇和弱小的反对。叙事进行中，每遇到阻止，便有人“不响”，以示不忍、不甘、不忿、不平。正是在上千处“不响”中，金宇澄匿伏下了比“响”更杂乱丰盈的人情世态。

  王家卫的改编，偶然也呈现“不响”，但全体仍是过于“响”，响得噼里啪啦，如痴如醉。

  进贤路的玲子，语速之快，犹如子弹，总是在与宝总斗嘴争锋；外滩上的汪小姐，语速不亚于玲子，叽里呱啦，好像列车，总在轨道上疾驰；至于黄河路的李李，她是枭雄式的老板娘，话不多，但贵在有力，一字千钧，如雷贯耳；以及黄河路上，以范湉湉扮演的另一饭馆老板娘和董勇扮演的纺织厂老板，嘴皮子像上了发条，顷刻不断，说话近乎吵架，有时过于聒噪。

  胡歌曾如饥似渴地阅览《繁花》。他在采访中坦言，“它弥补了我对1960年代的认知拼图，也补齐了我对1990年代的回忆拼图。”在他看来，剧里的颜色、节奏、状况，与他对那个年代的感触、对黄河路的回忆是一致的：兴奋，丰满，昂扬。

  王家卫亦也表达过相似的意思，称《繁花》备注了他1960年代来香港后的上海相貌。在《花样年华》《2046》中都有上海的影子。一位有上海情节的闻名导演，钟情于描画上海世情最好的著作之一的《繁花》，实在是瓜熟蒂落。

  他回绝原著的“不响”，改用兴兴轰轰的“响”，大约上海在他的印象中，就是这样。

  这是王家卫认知的上海。他用自己惯有的镜头言语，如人物旁白、阻挠拍摄、金黄灯火、抽帧近景等方法，将每一个人物、每一个场景都拍得风姿绰约，情韵连绵。这是他的审美和功夫，是他的回忆与书写，是他绝无仅有的《繁花》。

  能够说，王家卫和金宇澄都在做一件事：用一辈子写一本只要自己能写的书。他们的语法是一致的。现下的褒贬不一，不过是一时笑骂。他们在完结自己。作为观众，咱们“响”与“不响”，随心随喜就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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